向日
我在梦里看到了大片大片的向日葵花田。不是星空，是向日葵花田。
阿绿看了看讲台上的人，几乎是下意识的将刚写好的内容一字字删去。他浅褐色的瞳孔是她阳光下也不得示人的秘密，而雾霾过后的蓝天未必能把心壁背面浓浓的绿苔照亮。侥幸写在微博的心情也终究因共有社交圈的顾虑草草夭折，她握紧了手里的手机，像握住了一个烫手的秘密。
那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口的心情。
活动办的很成功，你辛苦了。她仰头看他噙着笑意的眼睛，在那一片浅褐色里看到了自己小小的身影。总是客套而疏离的眉目，落在里面都是不鲜亮的浅灰色，好像多在里面待一会儿，那原本浅褐色的光亮就会黯然失色一点。
话说完她就离开了他的眼睛，阳光下像是埋着青草味和花香的浅褐色。
阿绿是怎样一个人呢。在陌生人面前安静的过分，却绝非软弱的小白兔，众人眼睛里踏实靠谱的会长姐姐，没有心灵鸡汤式的过分励志但是却习惯把自己手头的事情咬着牙做好，规矩严整的像是贴在书桌前那一排事无巨细的便签纸。不外露不轻易把软弱一面示于人看，也不是什么事都烂在肚子里，亲密到一定程度的人总也见过她的软肋。
阿原呢，敦厚踏实，沉静不多话却总透露出一副自在持重的气息。镜片下浅褐色的瞳孔像是秋日晴空下和煦的暖阳，身为会长的阿绿把许多棘手的事情交给他做总会很安心。
一切不过是一个俗套到随时都在发生的暗恋故事，除了无疾而终变成枕头边的泪痕就是皆大欢喜笑着哭出声。哪里还有第二种结局。
走啦。身后的人随意地搭过她的肩膀，心里不由一颤，可毕竟对方自然地像是老友之间无足轻重的玩笑。
去庆功啦，阿九定了两大桌呢，辛苦了这么久也该放松下啦。
嗯。她从喉咙里挤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安静地跟上已经三三两两离开的人群。脸上是波澜不惊的笑容，内心却经历了从车祸现场到热带丛林里动物凶猛再到宇宙大爆炸星云四散的惊心动魄。
阿绿嘲笑了下自己的自作多情，落座时发现自己竟坐到了他的对面。 所幸火锅的热气腾腾可以掩盖住脸上还没退下去的羞赧，她只顾着低头吃饭，热火朝天的谈话内容都入不得耳，那些蒸腾在眼前的热闹和喧嚣变成了对面那张模糊生动的脸，却在抬头低头的一瞬间听到了带着戏谑意味的玩笑。 发起者是那个可爱的圆脸小学妹，吵着要给依旧单身的阿原征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群众们随声附和着吵成一片，酒杯的碰撞声夹在其中像是助威般的呼应。阿绿心一沉，听着好像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却觉得不舒服起来，心情混乱地变成了眼下在火锅里翻腾的时蔬。
她看了看始作俑者，却发现了与自己脸上相类的红云——她一直以为她的单恋只是孤军奋战看不到拨云见日的那天，却没想到原来是棋逢对手终须一决。 不是没有旁敲侧击般的暗示过，哪怕委曲婉转的完全看不出痕迹。他曾在朋友圈转发内容时顺手带了一句“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在清一色复制粘贴的“好像突然有了软肋又有了盔甲”的评论下面是她小心翼翼的一句“在他身上可以听到落叶簌簌的声音。”
发这句话的时候她正坐在宿舍的阳台上发呆，对面是一棵活在夏秋之际还不舍得换季的树，白日里红色绿色黄色明艳地吵成一片，却在傍晚听到了落叶簌簌的轻响。
像是有人在心上走。
他回复评论，发来一个简单的“？”
阿绿敲下一行字又回到了阳台对着树发呆。
“既心动，又心痛。”
一阵风吹来又落下几片叶子，狂躁的风声最终还是变成了温柔的落叶声。黄昏又收敛了色彩，向一片夜色里沉下去。又到夜晚了呢。 阿绿仰起头对着夜空发呆。
其实没有说的答案是，即便我喜欢夜里的星空胜过白日，可我更爱你身后的暖阳。
相熟的人都知道，阿绿是个彻底的星空发烧友，对于男朋友的标准曾经一度可以浓缩为一句“只要能陪我看星星就好”，只是可惜布满雾霾的城市星星更加遥远的触不可及，更何况那个比星星更远的人。
学期初社团招新时隔壁天文社的一个男生跑到她们摊位结结巴巴地说喜欢阿绿为星空写的那首歌，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词不达意，脸红的像是支在摊位前的会旗。阿绿笑笑。对方留下了联系方式却也从未联系，时间久了就再也未提起。只是不再把“需要一个陪我看星星的人”挂在嘴边，喜欢哪里有那么多伟岸的非黑即白的标准。
而阿原，也未必会是和她讨论冬季大三角或是猎户座腰带的那种人。
火锅前的调侃还在继续，对面的人腼腆的笑起来，似乎是不抗拒不表态任由他们插科打诨。酒瓶空了一瓶又一瓶，醉意微醺里阿绿似乎听到了一句“好吧，征就征咯”，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醉意里看到的是几分认真的笑容，即使隔着朦胧的雾气，她也确信阿原嘴角的不是戏谑的敷衍还是实实在在的认真神情。不知道是热气还是醉意，让她觉得头有些痛。 阿绿收拾了下手边的东西打算起身离开，对面却传来了疑惑的眼神。
你要走了吗。
嗯。好不容易今天没有雾霾可以看到星星了，刚好明天没课，我打算去湖边走一圈啦。
说的是半真半假却也无可挑剔。
同桌吃饭的人相处久了自然知道她对星空的执念，除了觉得有点遗憾外也都不多话。
只是阿绿转身时没有看到身后熄灭的浅褐色的光。
那个喧嚣的热气腾腾的世界就这样被丢在了身后，入冬之后的校园又寂静又空旷，即便时间尚早一个人走在无人的街道上也还是觉得心悸。阿绿掖紧了大衣的领子，依旧抵不住袭来的寒意。只是这一切在向东南方向望去时突然都不算得什么了。
她看到了久违的猎户座腰带，像是不属于这个布满污染的城市夜空的慷慨馈赠。
白天课上读到的句子，看起来是个神奇的巧合，“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穿越了几千年而来的心情，被满天星斗照的通透。 只是缺了主角的故事，依旧算不得圆满。
日记上微博上写下了多少“大不了说出口试一试”“勇敢一点也没什么”的句子，几天后把它们翻出来又觉得羞恼，私密的心情一旦示于人前就再也不是她和这个世界的秘密，可是矛盾的是，又唯独希望能为他所知。
可是那些心情只是静静待在那里，被几个无关紧要的人点赞之后依旧沉默。她只能将它们再默默删去。而逐次按下退格键的过程看起来居然像是对自己心意的背叛。
无论怎样安慰自己也不能改变一次次觉得挫败的事实。或许注定徒劳无功的事情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他不是可以和你谈星空的人就注定不是，即便看在眼里有些时候他比星星还要发亮发光。方向是错的无论这条路走得多艰辛都不值得同情，她比谁都懂这个道理。
罢了。
阿绿呵了呵冻僵的手，从自己的领地起身，夜深了，自己也只能走回那片遥远又寂寞的热闹中去。
只是迎面走来一个人，黑暗中已经看不清他浅褐色的瞳孔，却听到了他沾着夜晚湿气的清亮嗓音。
你在看猎户座的腰带吗。
是疑问也是回答。
谁说暖阳不能遭逢星空。 阿绿终于在那一片浅褐色中看到了自己。
“就把拥抱归还给胸膛
向日的飞翔归还给翅膀
你是我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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